太姥山下 | 陳巧珠:叫醒黎明的山

叫醒黎明的山
陳巧珠
雖然那天我特地起了個大早,可到達碼頭時,那座山已經(jīng)將黎明叫醒,陽光更先一步抵達了那座小島,站在岸邊看著柔黃色的陽光在海面上跳躍,陣陣海風吹過,激起的水波與船底共振的回響在風中繚繞相生。
其實那座山就是一個小島,島名就叫雞公山。寧德話往往喜歡說得有力道些,刻意調(diào)整聲調(diào)秩序,把“客人”叫“人客”、“母豬”叫“豬母”、“公雞”叫“雞公”……公雞山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雞公山。
雞公山,隨形而得名,因為山上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像一只昂首挺胸的公雞佇立于島上,再說雄雞一鳴,日出、晨起,生機無限。以石命名出一個多么吉祥的名字。
比起城里,雞公山的時光顯得更加豐滿,不僅因為黎明是她喚醒,還因為這里是一座島,從日出披上第一縷陽光到日落最后一抹霞暉,它沒落過一刻。這里的風來去走得有些急,時光走的速度往往趕不上風的速度,那些風穿越雞公山,穿越時光,絲毫不受人們情感的束縛。
碼頭的小路旁,許多黑色的塑料盆一摞一摞往上疊,直到與防護堤相持平,朋友驚訝地問:“咦,這么多盆子還有許多小孔,這是做什么用的呀?”我故作神秘地笑:“猜猜看!”一來二去,她急了,我只好回答她:“這是養(yǎng)殖鮑魚的盆子。”“哦,茫茫大海,小小的鮑魚就是依附在這個搖籃中吃著海帶、龍須菜長大,長見識了!”陸地上種養(yǎng)果蔬,海上養(yǎng)殖海產(chǎn)品,地與海共享天光,我們共享這一切。
一排排竹竿高高架起,一張張漁網(wǎng)在風中飄蕩,猶如起伏不定的波紋,尼龍網(wǎng)絲在陽光下晶瑩,泛著透明的光,無數(shù)根網(wǎng)絲將無數(shù)個空洞牢牢地連在一起,或者是網(wǎng)絲結出了無數(shù)個虛無的空洞,而正是這一個個空洞讓時光穿行,讓日子盈實。把討海生活的人安排在經(jīng)緯交匯點上,猶如海與船,船與人,出沒在大海碧波之上。
雞公山的空氣彌漫著咸濕的魚腥味,人上了岸那種氣味就依附在人的身上,連頭發(fā)摸起來都是黏糊糊的濕,進了家門,便是幾盤不同種類的小魚干,伸手捏來,咀嚼生津,這是漁家人閑暇聊天時或者看電視時的零嘴。我順手也抓起一條魚干就著覆蓋在上面的一層薄薄的鱗片,直接塞進嘴里咀嚼著,在細品小魚干的風味中,嘗到了雞公山的陽光與海風的味道。
我踏上一條通往山頂?shù)幕氖徯÷罚蛔鶑U棄的營房依舊把當年的時光駐扎,陳年的落葉、數(shù)根竹子被劈成兩半,雖引不來流水,卻引來流動的時光。我蹲在路邊看著幾只蟲子從堆積的落葉中爬進爬出,平時害怕小蟲子的我,此時卻靜靜地看著它們慢慢爬行,感覺它們那種悠閑與自在,也正是歲月靜好的期待。
營房在陽光下散發(fā)出一股潮濕的腥氣,一只蜥蜴趴在窗臺上警覺地看了我們一眼,機靈地鉆進草叢中,窗戶框架上的玻璃裂了一半,齜牙咧嘴著迎著寒風。一株橘子樹緊挨著窗戶的墻角而生,像是一束懷念的影子,依墻而立。這株橘樹一定是曾經(jīng)屋子的主人吃完橘子隨手將籽扔在了窗外,溫暖濕潤的角落里,它們生根、發(fā)芽,兀自迎著太陽的方向努力生長。在屋內(nèi)找不到主人時,它們向屋頂探出了腦袋,對著大海呼喚。墻體的基石因為它的占領已經(jīng)膨脹開裂,我抬頭向上看了看,稀疏的幾片葉子間竟然結著好幾個橘子,黃澄澄的,它們一直在等待著曾經(jīng)的主人來采摘。原來那些被人們遺忘的事物,它們卻一直在這里,不曾忘記。
山上還有一座廢棄的糧倉,是一窟掏空的小山包,山上的松樹與木麻黃樹細小而密集,樹下荒草叢生,我們用路邊撿來的樹枝邊走邊敲打著山間小徑,雖然已是秋天,可我們還是擔心從草叢中躥出的蛇類。山上分布著大塊大塊形態(tài)各異的黑色巖石,鑲嵌在林間,突起的小山包遠遠望去像一只大鮑魚用吸盤牢牢地附著于地面,山體內(nèi)部盡是堅硬的花崗巖石組成。巖石藤條,樹木掩護,若不是有人引路,雖說小小雞公山,你也很難找到它。我們打著手電筒走進糧倉,一股強烈刺鼻的氣味向我們襲來,手電筒的亮光在此竟顯得微弱而無助,仿佛一陣風吹來,就能將它熄滅。幾次低頭看路時,居然看不清自己的腳面,踩踏地板的回音被擴大了好幾倍,幾只蝙蝠驚慌失措地亂飛亂撞,有的從我頭頂飛過,幾十年的時光里,蝙蝠與其它小動物們占據(jù)了這個糧倉,我們這幾個不速之客打亂了它們以往對世界所認知的寂靜與黑暗概念。再往里走,地板上蝙蝠與其它動物的糞便干了又濕,濕了又干,踩在上面竟然像踩在松軟的沙灘上,感覺很不踏實,越往里走越覺得有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至頭頂,這種虛幻之感,會失去自我。洞雖不大,但是黑暗中會被無限放大。停止了前進的腳步,我返身而出走近門口時,見到光明的剎那竟然有一種眩暈?;貋淼穆飞希矣只仡^望了望身后的那座糧倉,它雖然一動不動地處于靜態(tài)之中,可是卻以動態(tài)的方式辭別了曾經(jīng)的歲月。
雖然當初的糧倉空了,可是雞公山百姓的糧倉卻滿了,碧波蕩漾的海面網(wǎng)箱養(yǎng)殖著鮑魚、黃瓜魚,一根根繩索系著龍須菜、紫菜、海帶,它們隨著潮起潮落生長。一只飛鳥掠過頭頂時,天就接近了黃昏,出海的漁船剛靠岸,就有幾個游客圍將上去,打開甲板,艙內(nèi)滿是活蹦亂跳的魚蝦。雞公山曾經(jīng)的歲月成了大榕樹長在地里的根,今天的日子,在雞公山喚醒的黎明中起程。

來源:閩東日報
作者:陳巧珠
編輯:吳寧寧
審核:陳娥 梁輝約
責任編輯:吳寧寧
(原標題:太姥山下 | 陳巧珠:叫醒黎明的山)